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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为何被赞为“爱国主义诗人”?

2018-01-16 16:12 解放日报  作者:刘金祥

柳友娟 制图


  中国古代诗歌中,每当国难当头、民族危殆之际,家国情怀总会大放异彩。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继承光大了这一传统,并将其弘扬到前无古人的高度。
  总之,陆游至死不变的爱国精神和家国意念,不仅使其在同时代诗人中无人比肩,而且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其诗其词,既章法整饬谨严,又风格多维多样,或气壮语豪、飘逸奔放,或沉郁顿挫、情调低婉,或自然流畅、清新俊逸,宛如一泓清灵却不见底的深泉,涓涓流淌在后世文人的精神河床上,涵育滋养着后人的爱国情感与家国情怀。

柳友娟 制图


  中国古代诗歌中,每当国难当头、民族危殆之际,家国情怀总会大放异彩。南宋著名爱国诗人陆游继承光大了这一传统,并将其弘扬到前无古人的高度。
  事实上,家国情怀不仅贯穿了陆游60余载的创作历程,而且几乎融入他的全部生命,成为放翁诗词的主线与灵魂。梁启超在《读陆放翁集》 中就曾感言:“诗界千年靡靡风,兵魂销尽国魂空。集中十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

  忧国忧民的基调

  无论是在传统知识分子的视野里,还是在当下学术语境中,“爱国主义诗人”都是陆游的不二标识和主要标配。
  作为中国古代诗词留存最多的诗人,陆游一生留下近万首诗作词作,其中近一半作品是抒写和吟咏家国情怀的。正如《唐宋诗醇》所言:“其感激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酒酣耳热,跌宕淋漓。至于渔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一草一本,莫不著为歌咏,以寄其意。”
  早年立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誓愿的陆游,以慷慨报国、匡复大业为己任,把收复失地、拯救黎民作为人生第一要务。由于偏居一隅的南宋政权卑躬屈膝,陆游的抗敌御寇理想屡屡受挫,只好依托诗词抒发报国热情与许国志向。其诗既有李白的雄奇奔放,又有杜甫的沉郁悲凉,意境宏阔、气象浑成、文辞清丽、格调高昂,将“长缨果可请,上马不踌躇”的爱国主题阐释得深透妥帖,将“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的家国情怀演绎得淋漓酣畅。
  陆游痛恨女真统治者的暴虐恣肆,疾恶南宋小朝廷的文恬武嬉,怀念中原人民的泪落胡尘。因而,忧国忧民的基调统领并深蕴在他的诸多诗词作品中。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这首千古传诵的七律名篇,感情沉挚、气韵浑厚、言辞雅洁、语势腾纵。全诗未着一个“愤”字,却字字含愤、句句连愤,不仅书写出愤之情愫,而且点明了愤之源头,表现诗人矢志不渝的爱国之情和报国之志。
  在《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一诗中,陆游直抒胸臆:“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是一首为中国古典诗歌史涂抹厚重一笔和亮丽色彩的佳作。全诗意境宏阔、意象奇幻、笔力豪健、气势恢宏,表现了作者“一寸赤心惟报国”的高迈志向和抗战雪耻的坚韧气节,喊出了南宋时期志士仁人的共同心声。当代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叶嘉莹早年读罢此诗,遂将陆游引为精神知己。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首“浩气吐虹霓,壮怀郁云霞”的诗作,意象苍茫、情感沉挚、诗境辽阔,前两句以壮丽景色衬托后两句的悲愤心情,使诗中蕴含的情感更加凄楚沉重,令人读后产生强烈共鸣。该诗表现出诗人对沦陷区壮美山河的殷殷怀恋、对故国百姓遭际的深深同情,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对南宋政权的失望和愤慨。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认为,此诗“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悲天悯人的陆游,在扰攘不宁的人世间,始终寻找着自我的对应体,坚持把目光投向故国家园,把笔触聚向黎民百姓,或直抒胸臆或含蓄寄意。有时如同一员军中猛将,纵马疾驰,斩关夺隘,“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有时又保持书生本色,草拟战书,作歌报捷,“更呼斗酒作长歌,要遣天山健儿唱”,永不停息地以诗词抒发和铺陈笃诚赤烈、至死不移的家国情怀。
  在《水调歌头·多景楼》中,诗人写道:“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这首“记一时兴会,寓千古兴亡”的词作,潜气内转、百折千回、苍莽横空、开阖自如,于苍凉中见明快,在飞扬外寄深沉,表征着作者慕历史豪杰、建万世奇勋、垂千载英名的宏大志向,抒发了诗人“平生铁石心,忘家思报国”的不老初心。

  “愤懑却不消沉”

  无论境遇如何、命运怎样,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大都将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深深植根于家国天下之中。家国情怀之于中国知识分子而言,既是一种人生使命,也是一种责任担当,更是一种精神支柱。
  出生于豪绅仕宦之家的陆游,幼时饱读诗书、遍览古籍。修齐治平的家国情怀浸润在他的灵魂深处、流淌于他的周身血液之中,加之“靖康之难”以降北宋覆亡,大金铁骑屡屡践踏南宋国土,战乱频仍生民涂炭,国破家亡的奇耻大辱定格在陆游的记忆里。为国纾难、为民解忧的家国情怀,催生出一首首感情炽热、气势奔放、基调轩昂的诗词作品。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是陆游爱国诗中的扛鼎力作和生命绝笔。该诗以雄直之体、浑转之气、奇崛之句,点燃了诗人于生命终点所迸发出来的耀眼爱国火花,也是对其家国情怀的终极梳理和精辟总结。历朝历代凡是读过《示儿》的文人,无不为之动容悲戚。与陆游同时代的南宋诗人刘克庄曾写下一首绝句:“不及生前见虏亡,放翁易箦愤堂堂。遥知小陆羞时荐,定告王师入洛阳。”明代学者胡应麟评价:“忠愤之气,落落二十八字间……每读此未尝不为滴泪也。”明末清初文学家贺贻孙感慨:“率意直书,悲壮沉痛,孤忠至性,可泣鬼神。”诚哉斯言,《示儿》一诗既是陆游对膝下儿孙的临终嘱托,更是诗人对国家、对民族九死不悔忠贞精神的真实写照与浓郁家国情怀的缩影。
  在陆游版的《关山月》,作者写的是“和戎诏下十五年,将军不战空临边。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戍楼刁斗催落月,三十从军今白发。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该诗情感充沛饱满、语言精练畅达、结构圆转恰切,痛斥了南宋朝廷苟且偷安、不恤国难的萎缩做派,表现了边关将士御寇雪耻的强烈愿望和中原百姓切望回归的殷殷期盼,成为陆放翁雄浑豪健诗风的重要代表作。当代古典文学专家霍松林指出,《关山月》仅用十二句诗,高度概括地描绘出“隆兴议和”以来十多年间中国历史的基本面貌和不同人物的处境、心态,“作者忧国忧民,洋溢于字里行间,感人肺腑”。
  在《诉衷情》中,陆游感慨:“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该词情切意笃、言辞晓畅、如叹如诉,较之陆游其他书写苦闷、倾诉衷肠的作品显得更有力量、更为动人,也更加深沉地展现了作者“报国计安心,灭胡心未休”的家国情怀。当代学者王方俊、张曾峒在《唐宋词赏析》 一书中作出如下评点:“情感真挚,丝毫不见半点虚假造作;语言通俗,明白如话;悲壮处见沉郁,愤懑却不消沉。”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是陆游49岁时写下的托物寄兴、言志抒怀之作。该文情韵富饶、骨力劲健、气势夺人,表达了作者切齿扼腕、光鉴日月的铮铮意志与驰骋沙场、建功立业的不老雄心。特别是最后“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这句旷世诘问,慷慨直陈,向天浩叹,律动着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发出了那个时代的强音,对后世不无启鉴价值和警策意义。

  颂扬普通劳动者

  家国情怀是一种生命共同体意识。这种生命共同体的认同感,建立在对民众的仁爱之心和体恤之情这一人本主义基础上。陆游晚年创作的大量诗词,反映了民生疾苦和底层心声,寄予了对民众的深切关注和无限同情,表达了心系苍生、魂牵黎民的人文情愫。
  “有山皆种麦,有水皆种粳。牛领疮见骨,叱叱犹夜耕。竭力事本业,所愿乐太平。门前谁剥啄?县吏征租声。一身入县庭,日夜穷笞搒。人孰不惮死,自计无由生”,语言平实质朴、风格明丽清新、情感真切纯挚,表现出诗人“身为野老已无责,路有流民终动心”的“为生民立命”的民间立场。当代古典文学专家冯海荣认为,该诗不堆砌典故,也不追求辞藻华丽,写得平易委婉,如话家常。
  事实上,民间立场和乡土情结灌注、氤氲在陆游的诸多作品中。比如,“惟有躬耕差可为,卖剑买牛悔不早。年丰米贱身独饥,今朝得米无薪炊。地上去天八万里,空自呼天天岂知”,朴讷圆融、平和隽永、闲适淡雅,蕴藉着诗人远离红尘、亲近百姓的素朴心机。又如,“我年近七十,与世长相忘。筋力幸可勉,扶衰业耕桑。身杂老农间,何能避风霜?夜半起饭牛,北斗垂大荒”,机趣天然、幽淡雅静、低吟浅唱、怡然自得,表达了作者与民众休戚与共、庆吊相通的真挚情谊与亲和关系,抒发了诗人“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的淡淡乡愁。再如,“敲门赊酒常酣醉,举纲无鱼亦浩歌。片月又生红蓼岸,孤舟常占白鸥波。人间各自生涯别,文叔君房愧汝多”,简净明快、素淡雅致、逸趣横生,充满着生活情调和艺术张力。
  对普通劳动者的颂扬与状绘,是陆游诗词中家国情怀的重要维度,也是其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重要标志。“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是对渔父生活常态的吟咏;“老农爱犊行泥缓,幼妇忧蚕采叶忙”,是对农民勤劳品性的褒誉;“谁言农家不入时,小姑画得城中眉”,是对农家少女形象的赞美;“老农能共语,真率会人心”,是对村夫率真性格的礼赞。一代爱国诗人用淳厚、晓畅、明快的诗词作品,拉近了与普通劳动者的心理距离,将爱国主义诗词创作拉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总之,陆游至死不变的爱国精神和家国意念,不仅使其在同时代诗人中无人比肩,而且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其诗其词,既章法整饬谨严,又风格多维多样,或气壮语豪、飘逸奔放,或沉郁顿挫、情调低婉,或自然流畅、清新俊逸,宛如一泓清灵却不见底的深泉,涓涓流淌在后世文人的精神河床上,涵育滋养着后人的爱国情感与家国情怀。

(责任编辑:张淑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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